然而他还是雄心勃勃的一个人。张海迪的故事也好,霍金的故事也好,总是激励着他。他喜欢看这样的故事。

他开始写小说,是一些有趣的私人故事,是写他曾认识的那些人的。小说写得很精湛,但总有些恶意在里面。男人写小说就是这样,他们不是不能够写出唯美的故事,但是他们总要在里面添加几颗毒草,好像只有这样,这样的小说才会显得更有深度。很少有男作家能够跳出这个框框。

自从残疾后,他写的小说里面既唯美,又有更多的毒草在里面。

然而从实际来看,这样的小说又毫无意义。他的观察和笔法是异乎寻常、别具一格的,但是没有实在的东西,没有真正伸手可及的东西。他的小说故事好像都发生在真空里。但是,由于我们今天的生活,本身就像一个虚幻的又有着一种奇特的真实。

张海有种病态的敏感。他希望人人都觉得它们不错,它们是最好的,是天才的,登峰造极的作品。他的小说连载在最受欢迎的网站上,照例受到赞赏和非难。这些非难对于张海飞而言,却是折磨,它们就像尖刀一样刺痛他。仿佛他的整个人生都在他的小说里。

黄思瑶竭尽全力地帮助他。起初,她觉得很兴奋,自己的男人并没有沉沦,他身残志坚。他单调地、坚持不懈地和她谈论一切,她都极力地去回应。她仿佛整个灵魂和身体都不由得亢奋起来,进入到他的这些小说里。这使她激动不已,完全沉溺于其中。

物质生活他们过得很少,她得料理家务。但是那个保姆曾经侍奉张海飞的父亲许多年,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你几乎不能称她为保姆,她在张家已经呆了二十年了。

张海飞坚持要雇一个新厨子,这个有经验的女厨子曾在他深圳的房子里伺候过他。

至于其他方面,这个地方似乎处于机械的无人管理的状态中。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绝对的整洁,绝对的精确。

然而在黄思瑶看来,这只是种井然的状态,缺少了温情去有机地把它们统一起来,整处屋子就阴森得像一条废弃的街道。

除了顺其自然而外,她还能怎么样?于是她就听其自然。

大姑子张海妮时常会来这里看看,她有着清瘦的面孔,当她发现一切还是老样子,便觉得颇为得意。

她永远不能宽恕黄思瑶把她从意识中和弟弟结成的亲密关系中驱逐出去。应该是她——张海妮,和他一起发表小说,发表这些书。张海,世界上的新事物,应由他们姐弟来使其问世。

当黄思瑶的父亲到惠东作短暂逗留的时候,私下里对女儿说:“张海飞的作品,看似出手不凡,但是里面空无一物。那是不会长久的。”

黄思瑶望着这魁伟的国企老干部,他一生都游刃有余。于是她的双眼,她那大大的,充满好奇的双眼模糊湿润了。

里面空无一物是什么意思?专业书评家家赞赏他的作品,张海飞的名字几乎大家都知道了,而且每月还有不菲的稿费进账。她的父亲却说张海飞的作品空无一物,又是为什么?难道他的作品中还要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因为黄思瑶采纳了年轻人的标准:眼前的东西便是一切。彼此相随的时刻,不必彼此相属。

她到惠东的第二个冬天,她的父亲对她说:“思瑶,我希望不要让环境迫使你守活寡,你可以考虑再嫁。”

“守活寡?”黄思瑶漠然地答道,“为什么不呢?我没有觉得不好啊!”

“当然,除非你愿意!”她的父亲说。

当只剩下她父亲和张海飞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父亲把同样的话又对张海飞说了一遍:“恐怕守活寡的生活,不太适合我们家思瑶。”

“就是独守空房咯?”张海飞反问道。把这话挑得更明确了。

张海飞沉思了一会儿后,脸开始红起来。他很生气,他被激怒了。

“为什么不适合他?这样的生活是我想要这样的吗?”他强硬地质问。

“她消瘦了,她就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这并不是她原来的样子。她不是挂在屋檐下的海鱼干,她是一条活生生的午仔鱼。在我们海边,那是一种活泼的鱼。”

“当然,午仔鱼嘛,我知道。最活泼的那种!”张海飞慢慢地说道。

过后,他想把守活寡这桩事跟黄思瑶谈谈,但他总开不了口。他和她太亲密了,同时又亲密得不够。他和她是非常融合的,在他们的精神上。

但在身体上,他们互相之间是不存在接触的。两人谁都无法忍受,硬把话题扯到这样的事情上去。他们是如此亲密,又是如此陌生。

然而,黄思瑶猜到父亲对张海飞说了些什么,也猜到张海飞心里有了想法。

她知道,张海飞并不在乎她是活守寡的女人,还是fēng_liú的女人,只要他不是很确切地知道,只要没有让他看到。眼睛没有看到,头脑中不知道的事情,便不存在。

黄思瑶和张海飞在惠东乡下待了快两年了。他们平静地,也许枯燥地过着生活,全神贯注在张海飞和他的著作上。

他们苦苦思索着行文结构,探讨着段子,研究者读者的心理。有时候还笑着,在哪里种一棵毒草,和读者开个小小的玩笑。

~~~~~

然而。黄思瑶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真正在发生,真正在虚无中发生。

黄思瑶常到院子,和与院子相连的一片树林中去散步,享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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